……艾娘,显金出息了,可厉害了,会赚钱,把店子也打理得服服帖帖,也把伙计人手打理得整整齐齐。”
陈敷声音好淡,絮絮叨叨说家常,好像贺艾娘就坐在旁边,从未走远。
雄鹰般的女人静悄悄地靠在墙上。
“她这么能干,肯定不像我。”陈敷笑道。
显金在墙根脚下,也笑。
爹呀,遗传是根据血缘,不是根据和谁吃饭吃得多的。
陈敷再笑,“你也笨笨呼呼的,账从未算清楚过,娇滴滴的,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起——那丫头肯定也不太像你。”
显金后背紧贴在灰墙上,嘴角不自觉地勾起。
“那丫头可能像她亲爹吧。”
陈敷语气里盛满了醋,“你说她亲爹很厉害,天上知一半,地上全知,显金这么出息,多半像他。”
显金屏住呼吸。
她对她生父可真是贼他妈的好奇啊。
这世道,她跟着娘姓,本来就很神奇了。
陈敷哧了一声,“你说他厉害,我却觉得他再厉害也是个孬种,放着妻儿在外面吃苦,反正我陈敷是做不出这种事。”
显金抿抿唇。
这倒也是。
如今宗族观念如此强,一个女人带着年幼的女儿出来,跟个灾民似的,吃树皮睡牛棚,只能说父族或许败落了?更或许是惹了什么祸事,让家里的女人带着孩子偷摸逃出来?
若是贺艾娘没遇到陈敷,会是怎样的光景,谁也不知道——一个貌美的年轻少妇独身而行,无自力更生的能力,最后的结局,一般都不太好。
正堂的陈敷好像是在哄谁,语气变软了,“好好好,我不说了,每次说起显金她爹,你总会生气,不说不说了!”
紧跟着又拉拉杂杂念了好一些,陈敷看了眼天色,意犹未尽地住了口,抬脚出来带着显金去后山的山头给贺艾娘磕头上香。
显金看着墓碑上“陈敷之妻”的刻字,重重磕了三个头。
待回骡车,陈敷的情绪明显低落,低着头摆弄褂子外的玉佩。
显金绞尽脑汁地想话题,“……您这院子建得真好看。”
陈敷意兴阑珊,“艾娘的主意,说想要个种满桔子树的院子,但她没看见……”
情绪更低落了。
显金:……
雄鹰般的女人,对于安慰人这种精细活,实在是无能……
显金想了想,刚刚听陈敷那意思,便宜爹十分想痛快地出一出现任前任的言语,便投其所好地安抚说好话,“我娘还好遇上您,她先头遇人不淑,也不知我那亲爹是个什么样的人……”
陈敷悲愤抬头,“我就是你爹!哪来什么亲爹!他也算你爹!?你不到五岁来的陈家!瘦弱得跟只小猫儿似的,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!我对我那两小子都没这么上心过!你大了,倒说上亲爹了!”
显金:对不起,她的技能点可能在情感需求这一块,没有点亮。
想拍马屁来着,结果直接拍马腿子上。
丧失六边形战士资格的显金只能埋着头,忍气吞声地应对便宜爹的重拳出击。
一路回泾县,陈敷通过回忆四岁显金的体弱多病、瘦弱矮小,对比如今显金的健壮如牛、狡黠如狐,来歌颂自己的付出与贡献。
说到最后,悲伤倒是散去了不少。
好吧。
过程虽然不对劲,但结局是好的,显金姑且当作自己功德+1。
回了泾县,腊月向新年狂奔,店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回老家过年,只留了陈敷父女、希望之星、孤寡张妈、没家小锁、孤单小花,还有个有家不能回,被迫留下来的陆八蛋。
被搓磨将近一个月的陆八蛋,感觉自己神经衰弱了,窗外树叶飘动,他以为有人要打他;乌溪流水潺动,他以为有人要捶他。
时刻活在即将发生人身灾害的恐惧中。
腊月二十八,显金悄摸声息地走进老店,便见陆八蛋低着头拿小棍子算账。
显金曲指轻扣了扣柜台。
陆八蛋一哆嗦,条件反射般棍子朝天上一扔,跟只尖叫鸡似的,仰头“啊——!!!”
显金蹙眉。
陆八蛋看清是显金后,更害怕了。
“啊啊啊啊——啊啊啊啊!”
显金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收声的手势。
尖叫鸡戛然而止。
“账算得如何了?”显金问。